维梧资本付山:长期看好港股新药资产,中国系统集成优势正爆发| 36氪专访

文 | 海若镜

“投资就是投人”,这一在风险投资领域流传甚广的金句,似乎定义了一种信仰。

然而,在维梧资本(Vivo Capital)管理合伙人付山看来,这一常识在创新药投资中,需要重新审视。他认为,生物医药领域,最硬核的通货是资产——那些有巨大成药潜力和商业价值的分子、技术和管线。

“十年前,我们就曾在内部激烈讨论:新药投资到底是投人,还是资产?”付山回忆道,“最终我们下定决心:投资产。”

横跨中美资本市场,让付山得以从全球坐标系审视创新药产业变迁。他表示,传统VC投资创新药企的模式已显疲态,创新药研发急需新的组织方式,来降低试错成本。

维梧加速器是他们选择的新道路:在全球范围内筛选优质的新药资产,通过组建新公司(NewCo)模式,将其引入中国。借助中国在过去20年间积累的“系统集成优势”——工程师红利、CXO平台能力、临床试验资源等,以最快的效率、最低的成本试错,验证资产价值。

2025年3月,维梧资本公开市场策略完成募集7.4亿美元;当前在管资产管理规模超75亿美元。付山认为,维梧资本最大的本质是“变”。

主动求变,让这家在资本市场跨越三十年的投资机构,收获了一系列成绩:2021年至今,有34家被投企业达成管线BD交易;亘喜生物、RayzeBio等众多被投企业被跨国药企收购;维昇药业、劲方医药等多家公司成功上市。 

付山告诉36氪,最早在2026年底,维梧加速器就可能产出令行业关注的成果,跑出明星项目。

传统VC模式失灵,启动“加速器”革命

近两年,中国创新药资本市场正发生深刻变化。据医药魔方统计,2025年上半年,中国创新药license-out交易首付款总额约26.4亿美元,远超一级市场融资总额(约16.2亿美元)。股市和BD交易热潮,并没有扭转一级市场对创新药投资的犹疑。

在付山看来,传统VC模式在生物医药行业已经失灵。既往一轮接一轮滚动融资、靠上市退出的方式,不仅未能解决“资源错配”问题;还导致新药开发对资本市场依赖过重。一旦IPO闸门被堵,公开市场流动性不足,相当多药企会陷入困境,甚至破产关停。

与互联网、消费等行业所面临的商业模式风险不同,创新药研发的核心来自科学和商业的双重风险:首先,科学上要能成药、能解决临床痛点;其次商业上要能卖出去、赚到钱。两者同时实现,才算真正的研发成功。在临床试验进程中,当候选药物表露出失败迹象,结果通常难以逆转,因此“Fast try,Fast die”才是理性选择。

然而,传统VC激励模式下,拿高薪的创始人、前期注资入局的投资人等,往往更倾向于让公司尽可能存续,以保全自身利益。这反而会导致更多的资金、资源被消耗,从而放大沉没成本。

从数据来看,这种错配的代价颇为高昂。过去十年间,约有2000亿美元资金投入中国创新药行业;然而2024年中国国产创新药的年销售额约600亿元人民币,不足百亿美元。可见,新药开发的投入与产出之间仍存在巨大鸿沟。

面对如此“高投入、高风险”的投资,付山指出:世界上有三个行业——食品、医药、航空,全行业投资回报呈轻微亏损才是合理状态,因为其有巨大的社会价值。因此,他也常劝非生物医药行业的投资者,“不要进来赶热闹”。

对于一家专业的医药投资机构而言,必须凭借自身在技术、资源、人才等方面的储备,平衡技术、监管、商业化三方面的风险。

“创新药投资,到底是投人还是投资产?十年前,维梧内部就这个问题争论过两年。最终,我们下定决心投资产。”

“维梧加速器”,正是这套“投资产”理念在当下的体现。区别于从0到1的孵化公司,维梧加速器选择的资产范围更广,不止最早期的靶点和药物分子发现,也覆盖中期概念验证、临床开发等阶段的管线。

具体而言,其会与全球生物科技公司、科研院所等合作,发掘优质管线,将这些具有开发前景的资产剥离出来,成立NewCo公司。原IP拥有方以资产权益等入股;维梧资本投入资金,并根据资产开发阶段,匹配合适的团队,注入产业链资源;利用国内临床前开发、临床试验等环节的资源和成本优势,更快地获取PCC(临床前候选化合物)、POC(概念验证)。

“NewCo公司负责以最低的成本、最快的速度开发管线,做到一定阶段,就将资产权益卖出去。做不好,就及时踩刹车关停。”

之所以可能做到更快,是因为历经二十年的积累,至2025年中国已经形成了独有的系统集成优势,包括工程师红利、CXO基础设施、临床试验成本与资源优势等。如果,NewCo公司能对产业链上的各方资源进行高效配置,快速、批量试错,降低新药研发成本,就有可能实现乘数效应。

那么,如何决定资产开发要投入的资源,前进或关停决策的标准是什么?

付山告诉36氪,在这个过程中,管线资产需历经五重筛选评估:原技术公司的筛选、维梧资本的筛选、NewCo公司董事会的筛选、开发中合作伙伴的筛选,以及最终潜在BD买家的筛选。

判断过程中,除了管线研发数据等科学问题,动态的商业市场竞争也是重要决策依据。如果同类靶点、适应症中,出现了进度领先在研管线数年的新药、或更具经济性的新技术路线,多方判断其未来商业价值已被大幅削弱,就需果断关停,以避免资源浪费和更大损失。

在这个过程中,付山定位维梧资本是“资源配置者”,用资本重新配置资源,平衡各方利益。面对关键判断,若出现非共识局面,维梧资本要拍板做出“进或退”的决策,并承接最终风险。

 在“投资产”策略下,维梧资本近十年的策略经过三次迭代:从投资再鼎医药等license-in模式的1.0版本;到2018年以JV(合资公司)模式创立维昇药业(02561.HK)的2.0版本;再到今年成立“维梧加速器”、批量围绕资产配置资源的3.0版本。

为优质新药资产寻找“掌舵人”

2025年,维梧资本早年以JV(Joint Venture,合资企业)模式设立的代表公司取得了重要进展:维昇药业成功IPO,成为2025年首家登陆港股的创新药企,融资约1亿美元;小核酸药物公司维亚臻将管线权益授权给赛诺菲,获1.3亿美元首付款、最高2.65亿美元里程碑付款。

如何才能从全球资产挑选合适管线、并为之配置合适团队?付山将之归纳为三大核心能力。

首先,“说清楚”的能力。这是一种战略研判能力,要能够清晰研判临床未满足的需求是什么;科学和技术角度是否可行;市场有多大、竞争格局如何等基础问题。

第二,运营落地的能力。执行战略规划,需根据资产开发阶段匹配不同人才。比如在生物机制探索阶段,应由生物学家主导;做药环节则是药化专家牵头;临床试验阶段更应看重PI意见等。

第三,BD能力。在新药开发早期,团队就要规划好未来资产退出的路径,最终通过管线权益licence- out、被并购或IPO等完成价值变现。

“这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,至少需要三类人才共同合作。第一类是提需求的人,他们往往拥有医学背景、同时又得懂新药开发,首要考虑的是市场缺什么。”付山解释道,第二类是实现需求的人,即做研发的科学家、领域专家;第三类则是商务拓展人才、产品上市后销售团队等。

尽管这一策略的逻辑清晰明了,但最大的挑战正是在真实世界中,找到最佳人选。药物研发周期长、各环节壁垒高,既往biotech公司体系内,时常出现资源错配、外行领导内行的情况。比如生物学科学家创建的公司,不一定能够匹配到最合适的小分子药化专家,并给予其充分决策空间。

付山认为,对人的判断往往高度情境化,难以总结出放之四海皆准的方法论,可以称为一种“心经”。

“投资本身就是一个悖论:所有的尽职调查都基于过去,而所有的投资决策都押注于未来。要填补过去与未来之间的鸿沟,只能依靠两条:对做事的‘人’的把握、对‘事情’客观规律的把握。”

这一点在CEO的选择上尤为明显。在为维昇药业、维亚臻等公司寻找首席执行官时,付山定义这个角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创业者(Founder),而是引领企业航向的“掌舵人”(Driver)。

这类人选的关键特质,并非科学家创始人对技术路线的坚守、甚至执拗,而是要有在跨国药企历练出的国际化视野和资源整合能力。他们必须胜任在复杂的多方治理结构中,平衡技术方、投资人、董事会等各方诉求,将管线开发规划付诸实践。

以维昇药业CEO卢安邦为例,他在生物医药行业从业30余年,曾担任武田制药大中华区总裁,任职期间武田在中国的销售收入增长超10倍。此前接受媒体采访时,卢安邦自述领导者应是“穿针引线”的灵魂人物,将团队里如珍珠般耀眼的人才串联在一起,让各类“专才”散发光芒。这种风格恰与上述特质相合。

维昇药业的联合开发模式缘起于2018年,维梧资本联合其在欧美的被投企业Ascendis,围绕三款优质新药资产,共同创立了维昇药业。维昇药业没有支付高昂的首付款和里程碑费用,而是以股权换取三款内分泌新药的大中华区权益。这种模式以国内未满足临床需求和市场潜力出发,将技术方、运营方和资本方深度绑定,降低了对外部资本市场的依赖。药品上市后,销售不断积累,将为各方带去持续回报。

港股有资产基础,看好长期走势

历经近半年的大涨,当前港股创新药板块进入回调期。对此,付山表示看好港股长期走势。

今年港股回暖,是基于当前资产质量,恢复资产合理价格的过程。尽管前段时间上涨过猛,但远远没有到所谓的泡沫。当前的港股生物科技指数约是2021年6月行情高点时的60%,但现在的上市公司与三年前相比,资产质量显著提升。我觉得长期向好趋势不变,此轮应是持续三到四年的大周期。”

同时,他也提及,在快速拉升过程中,资产端存在鱼龙混杂、泥沙俱下的情况。出现中短期回调,对市场良性发展反而有所裨益。

早在去年,付山便预判自今年一季度起,港股市场会开始好转,反应在动作上,就是加速被投企业维昇药业的上市筹备步伐。他认为,本轮中国创新药资产的价值在全球范围得到确认,主要得益于四个要素,这也是他长期看好中国新药资产的底座。

首先是监管对齐。十年前,中国政府将创新药审评审批标准与国际拉齐,确立了“国际化”与“创新性”两大主题,淘汰落后产能,令中国临床试验数据质量具备全球可信度。其次,大批海归专家回国,将国际化的新药研发理念、企业管理模式和资源组织方式带回中国,放大了中国本土工程师红利。

再者,以药明系为代表的CRO、CDMO专业服务平台崛起,为新药开发提供了高效的基础设施。最后,累计高达2000亿美金的大规模资本投入,为产业创新提供了关键燃料。

“投入创新药的海量资金中,超过70%来自中国,所以要感谢香港18A市场、科创板,以及众多投资机构。”付山认为,这些要素共同构成了中国创新药产业的“系统集成优势”,也是今年股市开始回暖的资产保证。

今年高频、大额发生的BD授权交易,说明了全球跨国药企对中国新药资产的认可,也直接催化了这一波港股新药“牛市”。2025年前三季度,中国创新药license-out总金额达920亿美元,首付款约45.5亿美元。

对于跨国药企(MNC)的购买力、中国未来BD趋势等,付山也有明确判断。

他提供了一组买方数据:当前全球跨国药企手中可动用的资金体量约1.2万亿美元。未来十年,因专利到期而损失的销售额约3000亿美元;因此,跨国药企迫切渴望通过外部并购、引进管线等,填补空缺。

MNC强大的购买欲、购买力,为国内创新药企创造了机会。过去几年,以小分子、ADC、双抗等为主的BD交易,与中国创新优势相匹配,是行业二十年拼搏的集中呈现。

“但国内能卖的优质资产不多了,两年后,BD进程可能放缓。”,他强调“现在投资的核心,就是为新一波浪潮准备资产。”

并购本质:整合市场,消灭多余产能

BD交易的火热,本质上是企业价值实现的一种方式。而“退出”,则是投资机构价值实现的关键。过去三年多生物医药资本寒冬里,中国资本市场上市通道急剧收缩,令中国风投机构意识到过度依赖IPO退出的风险。

作为一家横跨中美两大市场的投资机构,付山认为维梧资本处于一个好身位,“于我们而言,周期轮动是最好的对冲,也是投资人(LP)最好的安全垫。”

就被投企业的上市而言,除了在中国A股、港股IPO,投资机构若能够在美国、欧洲乃至新加坡等多个资本市场助力公司上市,那便能够提高投资组合的流动性、退出的灵活性。

除IPO外,维梧资本的投资组合中,有多家公司是通过被全球巨头并购退出。付山认为要达成并购,需要对战略并购的目的有深刻认识。当前谈及的许多并购,其实是基于机会主义、选择性的交易,而非战略意义上的并购。“更像是家里买根葱、买头蒜,偶尔吃顿肉,改善一下生活。”

“真正的战略并购,核心目的并非简单的管线扩充,而是深层次的市场整合和效率提升。MNC并购管线,除了全球研发战略布局,一个很重要的功能是:整合市场,消灭多余产能。这才是提高行业效率的关键。

2025年,中国创新药管线的授权并购成为潮流,但新药公司的整体被并购案例依然较少。付山指出,这其中有一定的文化问题。前些年,国内很多生物医药公司定位成为Pharma,斥巨资建立了庞大的制造、销售团队。事实上,参考欧美市场经验,大部分biotech是通过并购完成变现退出,只有极少数公司有望成为BioPharma。

“有被并购机会的公司,没有准备好被并购,而是都想成为辉瑞、礼来,这使得公司并购很难发生。”参考欧美等地成熟的运作生态,许多biotech公司上市,不仅为了在公开市场募集资金,也是为了公允定价,为后续被跨国药企并购做准备。

“因此,我们选择被投公司,要求必须有国际化视野和能力。本质上,新药研发是技术驱动的经济活动。科学家追求真理,企业追求效率,在新药企业中,真理和效率会高度统一,并最终体现为经济收益。中国的系统集成优势,将释放巨大的产业效率,这种效率优势在长周期里会反映得更加清晰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