原地平线智能驾驶总裁创业机器人一年:9988元,养一只家里的“小狗哥”

文|富充

编辑|苏建勋

2023年底,AI芯片独角兽“地平线”的一场战略会后,时任地平线智能驾驶总裁的余轶南和CEO余凯、CTO黄畅、副总裁苏菁等高管在聚餐里聊起对于机器人的未来畅想。作为公司英文名“Horizon Robotics”的直译,地平线的终极愿景其实是机器人。

这是一场没有共识的讨论:有人是“降临派”,认为机器人最终将像三体人一样占领地球;也有人是“统制派”,认为人类将创造大量的干活机器人,并加以管理。

余轶南站在第三个位置:他更愿意把机器人当成“伙伴”,一个能够一起生活、平等相处的“新物种”。

带着这份理想主义,一年后,余轶南离开地平线,创立具身智能企业“维他动力”,做面向C端的消费级机器人。

12月23日,维他动力发布“Vbot超能机器狗”,预售价格9988元。从功能上,这只被昵称为“大头BoBo”的四足机器狗,目前能涵盖三类人群的使用场景:

对儿童,它可以聊天,到户外跑跳玩耍;也可以陪护、记录生活。

对老人,能够买菜(负重)、引路,也能夜间照明,可以全天候陪同遛弯;也可以自主在家中巡视。

对极客人群,它的拓展背板可以装载置物篮,在露营时能够帮忙搬运;还可以通过遥控它执行任务,比如到小区快递站取包裹,去废弃工厂探险。

简单来说,家庭场景是这只机器狗的核心定位。可是,要让机器狗进家庭,产品必须在稳定、安全等维度达到极高标准。

因此在技术细节上,大头BoBo具备全地形通过能力,无需遥控器就可以跟随、领路;外观上,确保全身没有锐角,以防误伤。

在无数AI硬件品类诞生的今天,从创业Day 1到产品问世,太多初创团队会在中途改变想法,但如果你在今年3月看过维他动力的产品设计图,会看到当时的产品规划,在今天几乎被原封不动地实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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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设计图和产品图,图片:企业提供 

一年时间,设计、定版、开模、制造……维他动力像一台被计算精准的机器。“这是不是和你做To B业务的出身有关?”12月初,我们在维他动力的办公室,把这个问题抛给余轶南。

他认可To B职业经历赋予他的业务定力,以曾经工作过的地平线为例:“你可以去看地平线2015年的战略,十年过去了,到现在没怎么变。”余轶南在地平线工作过九年,是创始团队成员,带领团队推动了征程系列AI芯片的商业化,主导过与长安、理想等车企的合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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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 余轶南,图片:企业提供 

但To B业务和To C产品有本质区别,要在To C市场保持定力,前提是要有清晰的产品定义。

在与我们的访谈中,余轶南提到大疆、Insta 360,认为其做好了“个性化需求洞察”,因此能精准地命中一个用户群体。

“C端公司在产品设计上最核心的一点是,得判断清楚产品要卖给谁,”余轶南说。

维他动力的研发过程,也是一次创始人将自己当作方法的范例。

“伙伴机器狗”定位源于余轶南作为二娃父亲的直觉——他希望有一个伙伴,能陪10岁的大女儿探索世界,也能和3岁的小女儿玩耍。

换一个更形象的比喻——“小狗哥”。维他动力曾在北京某小学开展产品调研,在40%的孩子(不论男孩女孩)与维他动力的机器狗互动后,他们倾向于将机器狗看作“小哥哥”——一个能提供陪伴、可依靠的、又能平等对话的形象。

也就是说,交互,是机器人进入家庭所要抵达的更高标准,这需要聪明的AI模型。

在性能上,大头BoBo将复杂的语言理解交由云端大模型(如千问、MiniMax),而所有感知、决策、控制模型则坚持采用端侧自研模型。云端用大模型负责“听懂与推理”,省掉自训超大模型的成本与周期;端侧自研模型保证任务响应的效率、弱网也能跑,企业也能积累核心的运动数据用于未来的产品迭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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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大头BoBo的产品配置数据,与同类产品对比,图片:企业提供 

模型能力的迭代,让大头BoBo学会推理和思考,这款AI机器狗的Aha Moment随之出现。

维他动力的一位产品经理和我们分享了一个故事:

当他们给大头BoBo下达指令,“在屋里找到你感兴趣的东西,并且去做一个动作”时,机器狗思考了一会,随即开始运动、伸展、调整姿态,让机械的身形在光线下形成动态的倒影——它选择了自己的影子。

以下是《智能涌现》与维他动力创始人余轶南的访谈内容,经作者整理:

需求背后的需求

智能涌现:你们在发布会前办了好几场产品体验活动,让很多人第一次和机器狗这么近距离接触,做这个活动的初衷是什么?

余轶南:从让人看机器人Demo视频,到现场演示,到真的让使用者亲手试用,三种选择对应的成功率或者可靠性的要求分别大约在10%、60-70%,90%。

拍demo你可以拍十次挑一次最好的,而且操作者是内部的人,知道什么时候可能会失败,也能在控制过程中把风险“保护”得很好。

但到了用户手上,产品就必须在更随机、更不可控的情况下操作,我们希望使用者亲自感受一下可靠性。

智能涌现:很多创业公司都会不停调整产品方向,但今年3月的时候我看过你们的设计图纸,和现在的产品形态几乎一样,怎么做到的?

余轶南:C端公司在产品设计上最核心的一点是,得判断清楚产品要卖给谁。比如大疆的汪滔所做的产品,其实来自于他内心对世界的看法,很独特,但能精准地命中一个用户群体的需求。

落到机器狗上,我们是在为自己做产品。我们看到的表层需求是“孩子想要一个玩伴”。但再往下追问,背后那个更本质的需求是:“父母希望孩子能走出家门,去户外活动和探索”。

我们找到了“需求背后的需求”,而我自己就是这个用户人群的典型代表。我的家庭结构就是上有老、下有小,所以第一款内测机就直接被我带回了家。我们从最真实的生活场景出发去定义产品,因为自己的核心需求不会变,产品方向就不会被外部“客户”需求的摇摆所干扰。

智能涌现:消费级机器人是你从最初就有的计划,但是四足狗这个形态是如何确立的?

余轶南:我们分析了消费机器人主要的三类场景:公共服务、家庭劳务、家庭陪伴。

前两种适合人形或者带手臂的机器人,我希望做眼下就能落地的消费机器人,所以排除了这两类,人形机器人是以后得计划。选择四足是因为它的技术成熟度最高,商业化路径最短。

智能涌现:你觉得四足狗具备了这些功能之后,现在到了作为消费级电子销售的阶段了吗?

余轶南:我觉得四足到了作为消费电子的阶段。

我先说我心里的“及格线”:能具备全地形的移动和恢复能力、遥控过程足够安全、续航至少够用(大头BoBo现在可以续航五小时)。大头BoBo对于家庭中三类人群可以提供不同功能:

对孩子:就像是1995年的家长会想要给孩子买电脑,大头BoBo会是孩子在家庭中接触机器人这个未来科技的窗口。

大头BoBo可以和小朋友对话,也能像小狗一样和孩子去户外散步,在山地、坡路等等复杂地形都有通过能力,可以陪大孩子玩。同时,它装有摄像头,对于小孩子可以起到看护、记录的作用。

对老人:能跟着走、能负重、能夜间照明,比如在日常三公里生活圈里,可以陪老人溜达、买菜,帮着运东西。

对成年人:大头BoBo有一个叫AVATAR的功能,像是“远程探险的替身”,用户可以遥控它去探索人类不方便去的地方。比如废弃的工厂,去火山旅行的时候我会想带上它,遥控它到火山口看看是什么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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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让孩子有个户外玩伴,是父母们对机器狗的需求,图片:企业提供 

“伙伴”的智能

智能涌现:“无遥控”是你们主打的一个功能点,大头BoBo在跟随人的时候可以像正常的狗一样行走,是怎么实现的?

余轶南:我们的四足狗不需要遥控器,就是希望它能够是一个自主运动、思考的智能体。能够在跟随时稳行走,根本原因在于,我们的狗是依靠“认知”来理解环境。

其他的机器狗可能依赖于激光雷达等传感器进行简单的3D环境建模,把很多物体都视为障碍物。但大头BoBo的核心是靠大量的数据和算法,让它学会像生物一样去“理解”眼前的东西是什么。

就像人一样:我知道这是一张桌子,所以我可以把手机放上去;我知道这是一堵墙,所以我不能撞;但我也知道这只是垂下的门帘或一堆落叶,所以我完全可以拨开或者走过去。

这个能力不是通过预设规则实现的,而是通过海量的真实场景数据训练出来的。我们的机器狗在跟随时,不是机械地躲避所有物体,而是判断哪些是真正的障碍,哪些是无害的、可穿越的。这正是我们致力于打造的“自主智能体”的基础——它不仅要对环境有反应,更要对环境有理解。

智能涌现:关于维他动力的机器狗,你发现了什么“Aha Moment”吗?

余轶南:我们的产品经理应该和你们分享过,有一个印象深刻的瞬间是,当让大头BoBo“在屋里找个有趣的东西并做点动作”时,它找到了自己的影子,它还会反复换姿势调整影子观察。

事实上,今天的AI硬件,大多是“响应式AI”,你说一句话它回一句,你提一个要求它执行一个任务。

这有一个背后的认知,就是今天的机器人跟一个AI音箱到底有什么区别?

但这的确跟我们做产品的底层的理念是不一样的。就是你看我们公司名字叫维他动力,我们的LOGO是一朵小花,也体现了这个理念,就是要有生命力。

生命力对于机器人来说,就是它自己本身要是一个独立的个体,不见得需要外界的指令才能执行动作。

我会Push团队去给机器人做出自主循环的迹象。就像它在看见影子,探索影子的循环中,仿佛是有自我意识一样。

智能涌现:除了好奇心和自我意识以外,还有哪些基础逻辑形成了维他动力的智能性?

余轶南:在机器狗这个产品上,我希望它具有的特质包括三点:

1)对感兴趣的事物进行探索的好奇心;

2)饿了(没电了)要去充电的生存欲;

3)遇到危险要躲避的安全需求。这通常是父母给孩子的期望。基于此,它能自我驱动,在环境中自主交互。这才是伙伴,而不是等待命令的奴隶。

智能涌现:你们如何平衡云端大模型和端侧智能?算法的核心竞争力在哪?

余轶南:我们采用混合架构。云端大模型(如MiniMax)处理复杂的语言理解和推理,200B或几十B级别的语言模型我没有必要自己训了。

但你看到所有跑在端侧的东西,就都是我们自己做的。感知、决策、控制相关模型,我们更倾向完全自研。

智能涌现:数据是AI智能的基础,目前具身智能业内热衷于收集的“手部操作数据”,但你们收集的数据似乎侧重“移动与环境交互”,相较之下会不会有点太“基础”了?

余轶南:这有点像人类成长。大家只关注“技能训练”,比如两周学会开车,却忽略了之前十多年爬、走、跳、玩中建立的对世界的基本认知。这种基础认知“预训练”才是智能的底座。

我们机器狗在环境中自主探索获得的数据,正是在构建这种最宝贵的“物理世界常识”,这是未来实现更高级智能不可替代的资产。

To B出身的定力

智能涌现:你之前在地平线是做To B业务的,现在在做To C产品,需求洞察的逻辑有何不同?

余轶南:To B更像“共性需求洞察”。比如可以根据全世界算力、电力需求,和对智能驾驶车的需求,推导出车载AI芯片的五年战略,提前布局。 To C更像“个性化需求洞察”,需要从很细微的信号里发现别的品牌没看到的东西。比如我喜欢大疆,也喜欢Insta 360,他们挖掘出了未被满足的需求,创造了服务某一类人群的新品类。

从这些优秀的To C产品可以看到,消费电子不一定服务所有人,但如果能很好地满足一部分人,在创业期我认为这就够了。

当然,成功的To C公司会从当前用户中不断破圈,未来也可能成为一个服务全人群的公司,但对于创业公司来说如果一上来就要做共性需求,那可能好几年都做不成,会成为一个灭顶之灾。

智能涌现:创始人的品味代表了产品品味,维他动力的产品中最能体现“你”的部分是什么?

余轶南:我们团队的基因决定了我们更想做有趣、好玩的伙伴,而不是一个工具。

确实不全是理性决策,很多时候取决于创始团队的品味和兴趣。品味可以后天通过体验大量好东西来提升,但先天热爱也很重要。

智能涌现:你从To B的体系里跳到To C的市场,怎么去做市场需求的判断?包括你提到大疆,汪滔在产品设计时看到的很多东西是未来的,但满足的需求是现在的,你怎么平衡现在和未来的需求?

余轶南:我认为机器人的需求和供给是一个“双螺旋”,但今天机器人本质上更像供给侧驱动。

比如,现在的四足狗强调全地形通过,但移动这个能力其实非常底层,像小孩生下来不久就会爬会走一样。但现实是,现在没有任何一种东西能够跟人一起走、在复杂地形里跟人一起跋涉,并且这个产品的体积、成本又是人们可接受的。所以当机器人有了很好的移动和任务执行能力之后,未来会带来哪些功能,其实还有很多未知。所以我不是先列出几个当下的需求再去做产品,而是先把一个非常通用、非常底层的移动能力做好。等能力被实现、被交付到用户手里,应用和需求会在使用中被发现。

比如有的用户发现“遛狗”很开心,比如我有个朋友在远方有个很大的闲置别墅,他发现可以用机器狗去巡逻。

就像锤子做出来以后,自然就可以找到需要锤的东西。电最初被发现的时候人们也不知道最后能干什么,但它最后带来了很多在初期想象不到的产品和功能;所以我们现在是先把“移动”这个基础供给做好,未来它必然在具身智能中派上用场。

智能涌现:我能不能把你这种“方向不摇摆、沿着家庭伙伴这组一路往前打”的坚持,理解成一种To B出身的定力?

余轶南:是的。做To B的时候,我就理解到,当你对事情的本质想得足够清楚,就不会轻易被外界噪音干扰。

这在地平线就验证过:我们从2015年就想清楚了做AI芯片的战略,虽然中间有曲折,但核心方向十年没变。正如张一鸣所说,一个公司最初的三个月,几乎就定义了它长期战略的出发点。

我的定力来源于,出发时就基于自己的产品理念和需求,决定做机器人伙伴这条路线,因此瞄定了“家庭机器人”这个目标没有摇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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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四足机器狗是个全新的品类,余轶南决定先把“移动”这个底层能力做好,让狗能够跟人一起在各种复杂地形里行进,图片:企业提供

一场供应链硬仗

智能涌现:听说你要为量产开模,这意味着更标准化的交付品质,但也意味着非常高的一次性成本。你有信心卖出很大的量,摊低这个成本吗?

余轶南:我们内部对销量有乐观的预期,目标在万台级别。但我决策的底层逻辑,不是用“摊薄成本”来倒推一切。

我们有一个非常清晰的优先级排序:

1.用户满意度(含价格与体验)→2.出货量→3.收入→4.利润。

开模是为了品质和交付稳定,但定价必须控制在用户可负担的范围内。因此,现阶段微利甚至微亏,是我们一个非常主动的选择。我们坚持做配置足够好的产品,但绝不定高价“割韭菜”。

如果第一项(用户满意度)做不好,后面三项都没有意义。我们追求的是长期口碑,所以利润在这个阶段,是排序在最后才会去考虑的事情。

智能涌现:看到维他动力为产品做了很多自研,供应链策略是怎样的?为什么选择自研电机?

余轶南:自研与否是战术选择,不是战略必然。核心看性能、成本、供应安全。如果市面上没有供应商能同时满足我们的要求(成本、规格、配合度),我们就会自研关键部件,比如电机。

不过虽然工厂是用供应商的,生产的流程怎么搞必须是我们设计,要深入一线。一月份我就去工厂盯量产,当年马斯克不是也睡过工厂,我也去体验一下。

智能涌现:既然要做消费级量产机器人,出货就要有保证。具身智能现在存在交付难的问题,供应链上你们最容易踩的坑是什么?你是怎么跟供应商谈判?

余轶南:前期要找到“天使供应商”,这和投资人的逻辑很像。

供应商投入的是资源、时间,以及对未来毛利的预期。他们愿意给你低毛利、愿意陪你迭代,前提是相信你能做成品类头部。

早期要靠愿景、节奏、兑现能力,去换有合作意愿的供应商。

智能涌现:AI公司的团队怎么搭,才能在硬件这条链上跑得动?

余轶南:AI时代的信息获取变多、学习效率大幅提高,组织形态也会变得更“特种兵”:人数少但效率高。

我在每个业务领域尽量只放一个人,靠清晰职责换沟通效率,减少扯皮。比如关节驱动、关节模组结构等等,都拆成明确的负责人制。出现情况,要有具体的人负责到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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△和大头BoBo玩了一整天之后,我们也将体验记录成了视频,可扫码观看